百年

*合集

*这两位先登场

今天不是个好天气，灰色乌云杂糅成球半吊子在空中游荡，往西边集合过多就会下暴雨，地上蒸汽向上游走，鞋子走在上面都显得粘脚难受。

Kit站在这扇棕红色木质大门前已经有一会了，他盯着中间上方的猫眼，透明折射孔里亮着光，苍白的颜色印在瞳孔里，和Kit的脸一样。他其实也没在看，思绪乱作一团反而折痕就消失不见，一片空白。

他来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Ming每周这个时间在上必修课不会回来问过Yo两回，楼下停在车场的车里汽油加到最满确认过三次，手里钥匙能正确插入这个门检查过五次。但他还是害怕，一开门会看见他。

钥匙插进孔里，转过两周半，Kit花了一分钟，进来的时候把手汗擦在了门把上。屋内颗粒因为动静失衡扬起透过光线跑到眼皮底下跳舞，熟悉的木香把Kit淹没，他差点没站稳。

原来猫眼里的白色是幻觉，Ming走之前根本没开窗，遮光布和窗帘夹杂在一起挡住外面世界，房间内昏暗得像刚起床看不清的视线。

Kit站在门口，突然觉得很重，脚，全身，所有。他已经一周没进过这间房子了，原来能合上双眼倒着走去厨房的世界，突然有点陌生。

他深吸一口气，今天不是来后悔的。

从阳台角落找到30寸银铜色行李箱，是去年夏天和Ming去百货公司被嫌弃硬买下的，那人一边念叨铝镁合金材质他根本抱不动没有自己在身边怎么提，一边小心翼翼提进家门帮他连带滚轮擦过一遍。

拉开拉链，两瓣金属徒然撞在木地板上，反作用力让尘封的味道和茶包香味涌上鼻腔，Kit才想起，这件事，不是自己放的。

可能是房间静得可怕，Kit又开始盯着行李箱发呆。楼下回收垃圾的喇叭大叫一声才回过神来，偌大的房间空无一人，他不知道从哪开始。

黑木色的衣柜屹立在角落，Kit想了一会，站了过去，打开柜门，架在杆子上的衣服晃起来，黑白色混搭在里面，有些单调。他把手伸进去，想拿自己的校服，抽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和一周前不一样。Ming总是喜欢把从烘干机里的衣服乱作一团扔进衣柜，就算是挂好也一定要挤在Kit整过的衣服中间，不管Kit怎么说他，Ming还是挤眉弄眼抱着Kit大脚扔向无边无际的床，「反正你会帮我弄好。」然后Kit就会消失在肉体和布料里，直到第二天才会被那人挖出来抱去洗澡。

衬衫明显熨过架在衣架上，连带着自己的也一起被好好分类过，卫衣短袖叠过的痕迹穿上一天都可能都不会消失，每个柜格都望不见走线的痕迹。

原来他不是不会。

把所有衣服抽出来，Kit抱得有些吃力，看不清前面的路让他差点踉跄一步倒在床沿。顺势扔进行李箱里，反而不想整了，乱作一坨突然变成他的风格。Kit执着想把箱子拖进客厅，拉杆箱不正确使用的话雪上加霜，关灯前他看了眼床上。

Ming买给他的鼻通，不想拿。

滚轮横向划过地板，拉出一条长长浅色痕迹，Kit停在客厅，突然有点晕眩，只好重心一放倒在了灰色沙发里。他蜷缩起来，把自己埋在双腿肚子间的空隙，氧气稀薄味道窒息，他总喜欢这样做，因为Ming看到的话就会把他拉出来抱进怀里，「学长学长」地唤着，自顾自的开始讲今天的故事，温热的口气吐在Kit的身上，他只是静静听，然后把抱着的手往后搂紧了些，贴着领带，有点冰。

Kit突然很想哭，这样的动作承上启下更顺接这个想法，他忍了忍，突然用力站起来，一口气走进洗手间，木质步调与整个房间都一致，木地板没铺到让这里更冷了。Kit没有看向柜子处，镜子显得更耀眼，突兀地描绘出他委屈的五官和眼角，红色血丝布满惨白，他盯着那里。

毛巾牙刷洗面奶沐浴露卫生纸，什么都是情侣的。

怎么带走，他要带什么走。

Ming接到停课消息的时候正在停车场，他揉了揉鼻梁，这一周连续的失眠让他越来越憔悴，五官跟着消失的水分凹陷进去，与其说是吵架带来的后遗症倒不如说他根本已经习惯Kit睡在他旁边，那人一赌气不见了，要他怎么睡。

也不是没想过去医院找他，实习医生的行程忙到连坐的时间都没有，去吵架也只是徒然收尾一拍两散，Ming在手机提醒里记下Kit周六休假，「去找他」字样旁边加了星号和闹钟。

开门进去的时候门没有锁，Ming在进去前顿了一下，直到他看见沙发棉花的凹陷和那双白色拖鞋。Ming把包挂在架子上，走进厨房，倒了两杯水，混着洗手间乒铃哐啷的响声，喝了下去。

吵架的导火线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毕制和实习考核挤在一起，Kit在医院里的时间和家本末倒置，Ming却因为工程图整天埋在家里，话越来越少，驼背的程度在电脑屏幕前更加严重。Ming真的很忙，忙到喝水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没有通话简讯这件事让Kit一回家就很想讲话，白色手术服金属刀片药用酒精，倒给Ming的时候竟然一点回应都没有，几十平方的空间静止得可怕，整整一周，Ming开口的字数连起来不过20个字。Kit也想理解他，谁没做过毕制，当初忙到焦头烂额那种程度，说话机会也只是想让他趁着空隙休息一下，几秒也行。他甚至瞄到Ming在电脑上用Line和女生字样疯狂打字，最近这段时间，他都忍着。

但Ming已经晕了，直到说出那句话，

“別吵”

取代的是死一般寂静，和那句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摔门声扑鼻而来，Ming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只传来冰冷的提示声示意所有者已经关机了。

Kit把所有东西都洗过一遍放回原处，开了门出来，抱着东西径直走向客厅，因为视线问题没看见在开放式厨房里盯着他的人。在离行李箱还有一步的距离，寂静的空气突然被打破。

“穿鞋。”

手里的吹风机摔在地上，声响却没震过颤抖频率。Kit慌乱的蹲在地上，把东西全部塞进行李箱里，用力推起行李箱，吹风机和电脑被挤在一起，从拉链处突出来，其他东西顶在里面，他怎么推都推不进去。

Kit听到Ming过来，走到客厅的另一端停了下来，又走进跟着蹲下来，随之放在地上的是那双他一直忘记穿的拖鞋。

“Kit，求你把鞋穿上好吗。”

没有回应，沉默那端只是更着急地滑着拉链，每一声「咻」都划破天际。在Ming听起来，不如拿刀插他一把。

Ming叹了一口气，伸手把行李箱拖过来，顺着拉链往反方向爬，重新摊开成两半，衣服没遮住吹风机的线，露了出来。

“你拿吹风机干嘛？”

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Kit，Ming只是把电脑拿起来摆正，又把底层空间让出来叠了些衣服进去，吹风机被摆在最上面，把箱子整好推了起来。Kit盯着Ming的脸，一周不见好像更瘦了。他就是在赌气，就是不想说话，跟着行李箱顺势站了起来，提起行李杆往外推。

当然，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Ming把手压在杆子上，望着Kit的背影。

“Kit，拜托你说话好嘛”

…

“不是叫我不要吵吗”

闷闷的声音从眼前的背影传来，即使是气话，Ming却觉得涌上一股温热的喷泉，他已经一周没听到Kit的声音了。

Ming从行李箱上解脱，攀上Kit留在身后的手，轻轻握住。Kit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愣了几秒又试着挣脱出来，没成功，只好握成一个拳来躲避。

Ming在开口前沉默过一会，他望着Kit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那天是我毕制被退回来的第四次 再过一个小时就要截止了 赶不上我就要延毕 我不想再离你更远...”

“那女生是老师分配一起合作的 我已经删掉了...”

“对不起 我知道你心疼我 我却凶你...”

“Kit...”

Ming一口气把周六预约的话全部提前买了出来，他已经努力抑制自己想抱住Kit的冲动，只是望着这件事，原来要花这么大的力气。

“那你这周为什么都不找我”

开口的瞬间像保龄球从木地板滚过去撞击球瓶，声音碎在空气里炸开弥漫。

Kit顿了顿，转过来，挣脱出那只手。

“你知道我多害怕吗 害怕你不喜欢我了 开始讨厌我了...”

“凭什么啊 我更喜欢你了 不是说会爱我吗 不是说会把我照顾得好好的吗...”

Kit抬头望向Ming，水汽跟着真心话一股脑儿掉了出来，他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却舍不得眨一次眼，甚至害怕看到此刻Ming的表情。Kit想，其实这才是眼泪的作用吧。

如果恶人要下十八层地狱，Ming觉得此刻自己已经永世不得翻身了，他怎么能这么混蛋到让自己最喜欢的人哭成这样，他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把Kit搂进怀里，只是微微颤抖的身体出卖了自己假装镇定。

两人都不敢开口，浑浊的空气里只剩下咸湿的水汽和低沉的啜泣声，Ming埋进Kit的颈窝里，只是偷偷地喃喃自语，“对不起 不知道你这么没安全感...”

这间房子本来就没开窗，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屋内的视线愈加昏暗，楼下的夜市叫唤声热闹起来，转眼间在黑暗里闪烁的泪珠和瞳孔显得更亮了。

Kit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紧了Ming的腰，泪腺涌出的汗也全部蹭在他的怀里，声音又寂静下来，Ming只是轻轻抚着他的背，一声不吭。他把脑袋从空隙里伸出来，呼上一口空气，才像是活了过来。又试着挣脱出来，还是没成功，Ming轻易的掌控着两人的距离，不紧也不松。

“放开我”

“Kit 你这几天失眠吗”

Kit挣脱的动作顿住了。

“我一周没睡了 让我再抱五分钟好吗”

Ming轻笑一声，望着对面的白色墙板，自顾自地说起来。

“可能是这身体已经习惯你了 你再不出现我就要死掉了...”

“我不敢去找你 怕你实习被我耽误”

“能听你讲这些很高兴 至少我不是一个人在担心...”

“可是让你哭了 对不起 我怎么这么混蛋呢...”

“Kit 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Ming停了下来，此刻呼吸起伏有些过度，连带着怀里的人也一起在潮起潮落。

“叫学长”

“Kit…？”

没听到Kit在说话，Ming无意识的叫了一声。

“我说 叫学长”

Ming知道这句话的意思，Kit也不想吵下去，明明爱着对方却害怕互相伤害不肯前进一步害怕自己偷鸡不成倒蚀把米，但这不是什么爱情竞赛，攻防的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吵一架喝一杯或许更好，趁着年轻把不敢的话倒在一起搅和出来，跑进去吃下肚里长大，才是爱情最好的模样啊。

他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突然软了，忍不住揉了揉眼前的两撮碎发，放开Kit，脸上终于出现了一周都没见过的笑。

“要我帮你提行李吗”

尾音连带着字往上翘，藏不住的那种。

Kit推开Ming，白了他一眼，终是穿上那双白色拖鞋走向厨房，嚷着“我好饿”，回头示意他快点跟上煮晚饭。

于是他们又回到温室，尽管浸泡过火山和冰泉，还是明天一起看琥珀色日出最开心了。

/

“学长？”

“学长”

“学长...”

“闭嘴！”

叫学长这件事，Kit晚上如愿以偿，在床里听了一百遍。

end

*我们的宗旨是什么

*一起来吵架吧

*嘻嘻嘻